我并不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，平静地施了一礼后抱手退了几步。凡间的首领历来是有德者居之，少典能获得有熊国的推崇和爱戴，自有其本领在身。过惯了居高临下的生活，便会有些睥睨天下的气势。这些都是采司告诉我的，她说凡间的王权力大，心态也不一样，不像天上的神仙，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，闲散惯了，也没有那么多拘束和高傲。
据说西王母设宴，天上的神仙都去赴宴，各种法力神器、奇珍异品献给西王母，西王母高兴极了，当即要点山头拉职位给众位神仙封官，吓得一众神仙躲避不及，以为是礼物的事，还有当即要西王母退还礼品的。西王母无奈感叹，这帮神仙们，懒得骨头都要酥了。
少典上皇眼神矍铄，微眯着打量我，“这位姑娘好眼生。”
轩辕挺了挺腰，“阿爹，她是孩儿……”
话未说完，蚩尤抢了话头道：“这位玄珠姑娘，是蚩尤的朋友，长在乡野之间，不懂得什么规矩，她不知道上皇父在这里狩猎，误打误撞闯了进来，惊扰了大家，蚩尤代她道个歉！”
轩辕脸色阴沉地看了蚩尤一眼。
我轻飘飘拜了拜，“少典上皇，玄珠无意间闯进狩猎场，惊扰了你们的兴致，很是过意不去。我现在就告辞！各位后会有期！”
少典略略沉吟道：“既然蚩尤大首领远道而来，我们自然不能怠慢了。姑娘是大首领的朋友，刚听闻又有伤在身，理应在我们这里养好伤再说。轩辕，着人劈出营帐，请蚩尤和玄珠姑娘一同狩猎。”
少典慈眉善目地看着蚩尤，“你皇父生前与我本是兄弟，你尊我上皇父，我就倚老卖老是你的长辈了。不会不理我这个情面吧。早就听说你制服了恶兽九婴，为天下除了一害，这是大丈夫所为，你如此有本领，执掌九大部族，还能心系天下庶民，你皇父若魂中有知，也当是和我一般欣喜的。”
蚩尤脸色变了变，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借口来推脱，毕竟少典说的话完全在理，算起来实实在在是长辈。
一行人簇拥着回营帐。我推辞不得也只能默默跟在后面，路过那条小溪的时候，撇眼看见空置的竹笼，心里突然抽了一下。抬手捂上跳动加快的心脏，默默地念叨：“玄珠啊玄珠，你近来是怎么了？总是这样魂不守舍，总是这样容易惊动呢？你这颗沾染了凡俗的珠子，当真是动了凡心么？”
轩辕和蚩尤并排走在少典之后，只能看见他们魁梧健硕的背影。少典负手在前，偶尔回下头，顺带着夸了夸九婴忠心护主。
应龙早已随大鸿去了不知何处，它是神兽，虽然甘心做了轩辕的座驾，却并不会随时听命左右。
脚下有块石子硌了下脚，我轻轻哎哟一声，他们回头看我。蚩尤顿了顿脚步要扶我，轩辕一把拉住他的手，常先已然到了我身边。我推开常先伸过来的手，摇摇头。不能使用仙法而已，我走得有些笨拙，却不至于娇气到需要人扶才能走路的地步。
很久以前，采司对我说，凡间有种花叫做幽灵草，长在冥界边缘，连接人间黄泉路。幽灵草是绝望之花，也是重生之花。此花无根无叶，开在黑暗边缘，只有死亡或即将死亡的人，才能看见它。所以被称为绝望之花。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看见幽灵草，据说只有得到了天神护佑的人，才能看见幽灵草，它能接引人通往黄泉路之上的天河，在一个叫做死生桥的地方，有幸得见幽灵草的人，可以上天，不用到黄泉之下的鬼蜮受轮回之苦，所以又叫做重生之花。
神女说，神仙也不是万能的不死之身，若失去了法力，被克己之物伤害，也是会死的。幽灵草与彼岸花最大的区别，是彼岸花属于凡人，幽灵草属于一切生灵，包括神仙、凡人和妖。神仙看见幽灵草，是天神的怜悯，死后能保留魂魄永生。
我一直觉得，这就是仙界的一个传说。
仙界和凡间最大的相似之处，就在于仙界其实也有传说。从天地混沌之初到现在仙凡各归其位，如同凡间流传下来的诸多故事一样，也流传下来诸多的传奇。比如广寒宫的吴刚。天上地下都知道广寒宫中有个嫦娥仙子，也知道嫦娥仙子是如何去到广寒宫的。嫦娥仙子飞上广寒宫的时候，吴刚就已经是广寒宫的看守，除了打理宫中的桂树花草，他几乎没有离开过，直到在西王母宴会上偶遇五彩鸟采司，才开始偶尔出宫来瑶灵台。可吴刚是怎么去的广寒宫，却无人知晓，就算天上的神仙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。于是乎，关于吴刚的传奇，至少一百种版本在天上流传。
我不信这些传说。自然也不信幽灵草的传说。
自然，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幽灵草。我做神仙的日子尚短，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逍遥自在。神女赐我的这颗玄珠，不但能让我拥有人的形体，以一只蝴蝶的弱小之身修炼成一个上天的仙子，它还有个功能，只因玄珠受天地灵力滋养，饮牛津仙泉水修炼，又得了神女的法力，能让我平白捡个便宜，不用大加修炼便可以拥有不死之身。
虽然听闻幽灵草很是美丽，美到极致的魔力，可以让人心碎到骨子里。可我是没有缘分见到的，至少现在为止，还没见到过它的容颜。
蚩尤从一开始就能分清洞冥草和幽灵草的区别，他说他见过。
蚩尤的阿娘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，阿娘见到了幽灵草。蚩尤不是一般人，刚出生就能清楚记得自己当时的记忆。他说幽灵草是一片雪白，通体透明，圣洁优雅，很美！
我怔怔地望了望蚩尤的背影，不知为何脑子里就闪现出幽灵草的传说。这一闪念，让我心里莫名生出几许惆怅。失去了阿娘的蚩尤，虽然顶着少皇的名义衣食无忧，可毕竟没有得到亲娘的疼爱，他才养成那般的放荡不羁吧。
少典是个强势的人，不由分说命人将我送到嫘祖的营帐中，说是嫘祖和我同为女子，照顾起来也方便，我们还可以做个伴。
轩辕和蚩尤不情不愿地随着少典去了主帐，这一晚少不了饮酒吃肉，畅聊人生。凡人就有这点癖好，但凡有个空隙，就喜欢摆个场面开怀痛饮。隔着好几个营帐都能听见那头传来的歌舞声。时辰还早，月亮刚刚露出一个弯弯的身影。我仰头望了望，猜测吴刚此时是在广寒宫还是又借口去了瑶灵台，采司会不会动心呢？我觉得吴刚是个不错的仙，不多言不多语，沉稳内敛，体贴细心。采司最听神女的话，神女和嫦娥关系最好。唔，我暗暗点了回头，得空要去趟广寒宫找找嫦娥才是，让她和神女好好念叨下这事，说不定真能促成一段良缘。
一想到采司可能出现的表情，我心里乐开了花。
嫘祖温和地给我倒了碗水，指挥女奴给我铺好了床铺。又慢慢过来坐在石凳上，撑额默了会后才说道：“他们说你叫玄珠，我便叫你玄珠姑娘吧！你，是蚩尤的朋友，怎么会出现在五羊墟的猎场，蚩尤，是九黎族的大首领，五羊墟是有熊国的地界。”
我发现只要是凡人，无论地位高低，富庶贫穷，都有个共同的兴趣，那就是刨根问底。遇到什么人什么事，首先追问个三百句，加起来无外乎就是“从哪里来？”“到何处去？”“为何而来？”
神仙却不爱问这些，来去自由，行事散漫，没有谁会对谁的行踪目的打破砂锅问到底。当然，大部分的神仙都有灵力，不用问就知晓天下事，也许这也是不追究根底的原因。然则我虽没有这个灵力，却也不喜欢刨根问底打探过多。
对于嫘祖的好奇，我只能默默地呵呵两声，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。
嫘祖似笑非笑，火把照射下，她的脸色并不好看。
气氛一下子有些凝重。帐外有女奴通报，附宝娘娘驾到。
我一惊。几日来都未曾听闻附宝娘娘也随着来狩猎，不想她竟然也在此处。
自她生下轩辕离开轩辕谷，我便再没见过。近二十年未见，附宝娘娘风采依旧，雍容贵气，温和娴静。只是皮肤黑了些，眼角添了些细细的皱纹，却更使得她气度宽宏，有种岁月的沉静淑和。
附宝娘娘慢慢走进来，捡了一张石凳坐下，微微笑了笑。
我和嫘祖都很尊敬地鞠躬问候。她随意摆了摆手让我们坐在对面。女奴捧了束花草，附宝接过来笑意盈盈道：“今日去树林中见到这花，觉得很是好看，女奴采了些回来装扮营帐，也给你这里带些来。”
嫘祖双手接过去，附宝又道：“你可喜欢？你是首领，平时喜欢骑马射箭，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，可能不甚在意。”
嫘祖恭顺道：“嫘祖虽喜欢骑马射箭，却也喜欢用花草装饰房间。阿娘如此关心嫘祖，嫘祖好生感激！”
附宝温柔地点头，“你即将成为轩辕的妃子，也就是我的孩子，我自然要关心你。”说着抬眼看着我，“玄珠姑娘，你说是不是？”
“啊，”我在一旁正出神，没留意附宝突然问我，干笑了笑，“这个，自然！这花真好看，做个头环也是不错的！”看来营地已经无人不知我的到来了。我并未向附宝介绍自己的名字，可她一口便叫了出来，想来是早就听人提起过了。这样也好，我就不用多费唇舌又解释一番。
附宝没理会我的神色，继续道：“我与蚩尤的阿娘本是姐妹，可惜她死的早，蚩尤于我便如亲生的孩子一般。他自小聪明勇敢，承继了九黎族大首领后，更是励精图治，受人爱戴。我儿轩辕便不如他，心肠过于柔善，不够果敢，将来也怕他不能统帅有熊部族。我和他阿爹一直想给他寻个好元妃，能管束他，对他有所助益。”对着嫘祖温柔一笑，“嫘祖各方面都是我们看中的，正合适轩辕。姑娘既是蚩尤的朋友，便不是外人，我今日便是来和嫘祖商议此事的，姑娘不妨也听听，从姑娘的角度看看有什么新鲜的注意没有，玄珠姑娘可愿意？”
附宝的眼睛诚恳而真诚，定定地注视着我。我愣了愣，一时没反应过来附宝娘娘所说的话的含义。瞥了眼嫘祖，她正羞涩地垂头望着自己的脚尖，双手搅在一起，快要拧成一股绳子了。
我干涩地笑了笑，讪讪道：“这个，我也不懂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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